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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秣陵春 官方好书推荐 4145 2022-05-05 12:38

  等他抄好诗回到堂屋,只见锦儿手携衣包,丫头提着食盒;秋月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曹雪芹不由得问:“原来你也要走了。”

  “震二爷明天送你们到热河。锦二奶奶自然得回去话别。”

  “倒不是什么话别。”锦儿接着秋月的话说:“虽说只去十天,到底也要多带些衣服,得我回去拾掇。”

  “好吧。咱们就算在这儿分手了。”曹雪芹说,“你可常来看看太太。”

  “那还用你交待。”锦儿忽然眼眶发红,“你可多保重。”又放低了声音说:“没事多哄哄四老爷,别惹他生气;免得太太不放心。”

  “我知道。”

  “常捎信回来。”

  “我知道。”

  锦儿絮絮叮咛,曹雪芹一一答应,直到曹頫辞了马夫人出来,方始住口;曹雪芹送出门外,等车子走了,复又回到马夫人那里;紧接着是秋月来了。

  “我忘了一件事。”她向马夫人说:“昨儿替芹二爷赶出来的那间丝棉袄,袖子太小,不能穿。芹二爷要一件皮坎肩,我想现成的一定有。”

  “可不一定,有件紫貂的,让季姨娘要了去,替棠官改帽子;另外有两件,我记得从通州搬进京的时候,就给了何谨他们了。”马夫人手向床头柜一指,“钥匙在那,你自己开箱子找去。”

  这里马夫人与曹雪芹母子,临别前夕,少不得也有一番话要说。正当做母亲的,谆谆指点,在外该当如何照料自己时;秋月提着一串钥匙回来,开口便是:“糟了!真的一件都没有。”

  “你不有件对襟的吗?看尺寸,芹官也能穿。”

  秋月当然早就想到了;不过从跟锦儿深谈以后,对曹雪芹的想法,有了变化,不愿拿自己的衣服给曹雪芹穿;因而很快的答说:“大小穿不上,而且老掉毛,也不管用了。”

  马夫人沉吟了一下,徐徐说道:“这样,把我那件‘金丝猱’的,让芹官穿了去。”

  “不!”曹雪芹接口,“我穿了,娘穿什么?”

  “我可以穿别的。”

  其实秋月已将那件名为“金丝猱”的皮坎肩取了来,她只用三指撮着领口,看上去轻得如件薄罗夹袄,玄色软缎的面子,反过来一看,毛黄如金,即细且软,侧面望去,映着阳光的毫端,闪出万点金鳞。曹雪芹在数九隆冬,虽常见他母亲穿这件皮坎肩;但却从未细细观赏过,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这件皮坎肩,是我三十岁生日那天,老太太赏的。当初是有人借了老太爷三千两银子去捐官;运气不好,在任上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老太爷听说,不但拿借据还了人家,另外还送了五百两银子的奠仪;他家无以为报,那祖传的这件皮坎肩送了来。也不能说是抵债,只是表表人家的心意而已。”

  “这是什么皮?”曹雪芹抚着毛皮说:“倒像猴儿毛。”

  “总算你还识货。”秋月笑道:“这就是‘教猱升木’的猱。”

  秋月也是从曹老太太那里听来的,据说这种“金丝猱”,产于甘肃庆阳山中,四川亦有此物,不过性情比较凶猛。

  “这金丝猱的坎肩,穿在身上,不但在不怕冷,而且可祛风湿----”

  “那!”曹雪芹打断她的话,兀自摇头。

  只为秋月的一句话,他又不要了。因为马夫人近年染了风湿,有时发作,呻吟不止;金丝猱既能祛风湿,曹雪芹自然要留给母亲穿。

  “你别担心我,我犯了病可以服药,再不然推拿,治的法子很多。你年轻轻的,可不能得风湿,将来写字都不能,那才是件不得了的事。”

  “太太既有这番体恤的意思,芹二爷,你就别客气了。”

  “不是什么客气不客气,太太的病要紧。”

  “你说我的病要紧,我倒是怕你在这种天气,受寒成病,仗着年纪轻、身子壮,膀子若是发痛,不当回事,日久天长,成了病根,才知道厉害。”马夫人又说:“你在外面得了病,我就穿上十件金丝猱,风湿病也不能好。只要我能放心,就比什么药都好,说不定还不犯病呢!”

  曹雪芹尚待申说;马夫人有些生气了,“二十年了,你就难的肯听我一句话。”她的语声有些变音了,“真枉吃了二十年的苦。”这不是马夫人最伤心的时候,茕茕孤独,无声饮泣,泪水浸透了枕头,不知曾有过多少个漫漫长夜是如此;但是,曹雪芹看不到。他眼前所看到的,母亲生气伤心的景象,在记忆中却还是第一次,因此,他的感觉中,惊恐多于一切,真个是吓坏了。

  “娘!娘!”他跪了下来,双手抚在马夫人膝上,仰着脸哀声请罪:“你别伤心,我再不敢不听你的话了。”一面说,一面掏出手绢,要替马夫人去擦眼泪。

  不想这下又出了纰漏,掏出来的那块手绢,也是雪白的杭纺所制,刺目的是上绣一双墨蝶,正幌在马夫人眼前,看得格外真切。

  “哪里来的这块手绢儿?”

  曹雪芹料难隐瞒,只好老实答说:“前天是让咸安宫侍卫华四爷硬拉着,到金桂堂去逛了逛,拿错了一块手绢。”

  “拿错了?”马夫人沉着脸问说:“原来是谁的手绢儿?”

  “是金桂堂的少掌柜的。”

  “少掌柜?”马夫人不大懂京中戏班子的规矩,所以愕然不解。

  “是的。少掌柜,也是金桂堂当家的小旦。”

  “是男的,还是女的?”

  “自然是男的。”秋月插嘴,意思是要冲淡这场风波,所以含笑又说:“如今哪有坤班?”

  “对了!”曹雪芹接口,“是男的。”

  “叫什么名字?”

  “那还用问吗?”秋月又在一旁打岔,“自然带一个‘蝶’字。”

  “叫蝶梦。”曹雪芹说,“大家闹酒,他喝醉了,要吐;正好坐在我旁边,就拿我的手绢儿使了。随后,他娘递了块干净得给我,我只当是全白的,谁知道上面绣着蝴蝶呢?”

  听得这一番解释,马夫人脸色缓和了;但拿起手绢闻了一下,复又蹦紧了脸问说:“你跟他认识多少时候了?”

  “逢场作戏,头一回。”

  “头一回,他就拿绣了表记,摸了香露的手绢儿送你?”

  “我怎么知道?”曹雪芹说:“他给了我,我就一直搁在口袋里没有用过。既没有看见标记,也没有问到香味。”

  “哼!”马夫人冷笑,“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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