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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 半月凉WJ 8949 2022-05-05 01:50

  “歌儿,醒醒”

  “歌儿~”

  谁在说话?好吵!

  清欢缓缓睁开眼,朦胧间看到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不在状态地坐起身,揉了揉眼,面前的人影逐渐清晰。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神情憔悴的妇人腰间围着围裙,正一脸温柔地对她笑,眼睛里溢满慈爱。

  女人见清欢醒了,忍不住心中的喜爱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发顶,“小傻妮儿,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瞧这一脸迷糊的样子”

  清欢怔住,“你…我…”你好熟悉!

  女人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你啊我的,连妈妈都不认识啦”

  清欢听到自己凌乱的心跳声,浑身的血液几乎全都凝固了,所有的感官集中在额头不轻不重的手指上。

  她心中一酸,久违的令人迷恋的感觉……好温暖。

  熟悉的房间色调与摆设,清欢茫然下床,赤|裸的双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睡意浓重的大脑立刻清醒。

  低头看到自己缩水的手脚和身体,清欢转头看向女人,小心翼翼问道:“我是谁?”

  对于她明知故问的犯傻,女人低笑出声,眉眼弯弯,“你是我女儿啊,傻妮子”

  女人亲昵的态度清欢有些不适应,她鼻子一酸,眼睛干涩极了,两行清泪顺势流下来,她否认道:“不,我不是。我是清欢,不是你女儿。”清欢摇头,双手抱着刺痛的额头下意识想逃避什么。

  女人嘴角的笑容凝固了,看着清欢温柔又慈爱,“傻孩子。你叫清歌,不叫清欢,睡傻了?”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中,“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认识人了呢,我是你妈啊。”

  温热的手掌抚过清欢的面颊,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清欢身体一僵,她喃喃问道:“清欢是谁?”

  女人惊讶道:“你说承欢?他是你弟弟啊”

  “承欢,承欢”清欢软倒进女人温暖的怀抱里,“承欢是我弟弟,我是清歌”说着说着清欢破涕为笑,望着女人温柔熟悉的面容,“我记得啊,你是我妈妈嘛,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清欢双手搂过女人的细腰,脑袋死死的埋在她胸前,眼角来不及擦掉的泪水,滑过下颌,没进衣襟里。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女人拍拍清欢的后背,“爸爸和弟弟都在楼下等你吃饭呢,快去洗洗脸,乖~”

  清欢看着逐渐闭合的房门缓缓出神。

  墙角搁置的落地镜映照出她的身影,镜中的女子大约七八岁,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嘴巴和鼻子,消瘦的巴掌大的小脸,唯有一双丹凤眼晶亮有神,镜中女孩穿着宽大的卡通睡衣,黑长的头发披散在瘦削的肩膀上。清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女孩同样抚摸着那张平凡并不出彩的面容。

  眼泪缓缓流淌过面颊,清欢盯着镜中女孩,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久违了,清歌”说罢,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打湿了眼帘。

  清欢收拾好自己下楼。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认真地看着报纸,见她下来点了点头。看到她,餐桌边大约五岁的可爱男孩扬起脸对她善意地笑了笑,“姐,快来吃饭,今天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茄子”

  心中的酸楚郁结于胸,清欢眼睛一涩,佯装拨眼前的刘海,拭去眼角控制不住流出的泪水,朝他笑了笑,“好”笑容美好。

  清欢刚坐下,她的母亲便从厨房出来了,将手中的虾放在餐桌上,在她旁边坐下,边剥虾边说,“我知道你爱吃虾。在学校辛苦了,特意给你买的,好好补补”

  清欢一愣,想起她现在年纪的确是在上小学。夹起碗里母亲剥的虾,小口小口吃着,鼻子微酸,她连忙低头,眼泪流下落进米饭里。对面的弟弟见清欢一直埋头吃饭,伸着小胳膊给她夹了一个鸡腿,“姐,别只顾着吃饭,要吃肉肉才能长高哦”

  清欢抬头,朝他笑笑,“嗯,好”语气哽咽,夹杂着浓浓的鼻音。清欢的眼眶通红,低着头,嘴角噙着泪就着口中的鸡肉一并咽入喉中,舌尖的泪渍咸涩。

  清欢知道她不能哭,她好怕眼前的一切如梦泡影,只要她一哭,家人和泪水一并消散在空气中,所以她不能哭。清欢竭力控制眼中含着泪水不要落下,大口吞咽着碗里的饭和菜。

  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清欢抑制住感情吃完饭,和弟弟背着书包去上学。

  学校,教室,同学,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潜藏在记忆深处。那些美好的时光因为痛苦的曾经一一变成不可触碰的疤痕,被她刻意遗忘。

  清欢每天来往于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一个月后,她终于弄明白了。

  她叫宋清歌,在小县城上小学四年级。她的弟弟叫顾承欢,性格开朗活泼。母亲宋玲温柔贤惠,父亲严肃慈爱,他们一家四口平淡且幸福的在小县城生活着。这里从来没有名字是清欢的人。

  清欢以为这样平淡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在学校门口遇到那家阴魂不散的书店,幸福的谎言待到那日戛然而止,幻想的泡影支离破碎。

  顾承欢比清欢小三岁,今年上一年级,四年级和一年级相隔了一个大花园,分布在校园两端,他们放学约好了在校门口一起回家。一天,清欢站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久等不到弟弟,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心绪不宁。

  转身只见校门口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兴起的白雾遮掩了整个校园。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空寂的校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手中拎起的书包无力落下,清欢泪眼婆娑,望着将消失的学校取而代之的书店。

  心中无力嘶吼着: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放过我!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选择在梦中死去不好吗?为什么要戳破我心中美好的谎言。

  清欢看了一眼书店的名字——‘三生渡’,急忙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她拼尽全力奔跑着,绕来绕去终是原点。脚下的青石板路随着她的步伐,‘踏,踏’,脚步声在空旷无人的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清欢跑来跑去踏上一条泥泞的小路,她记得这条路,路的尽头一拐弯就是她的家,家门口每天都会站着一个妇人,她在等她放学回家。

  我要回家!

  “呼~”

  不知跑了多久,清欢喘息着,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面前仍旧是那家书店,好似在嘲笑着她的悲哀。

  “唔……呵呵”哭着哭着她不禁捂着脸笑出声,身体蜷缩在一起,周围渺无人烟,格外孤单。

  她一梦醒来,“你叫清歌,不叫清欢,睡傻了?”

  “清欢是谁?”

  “你说承欢?他是你弟弟啊”

  昏暗的画室内,女孩踮脚轻轻地走,不敢打扰隔窗前满身光华的男孩。

  “呀,这是什么啊?”女孩指着男孩的画板。

  男孩画的是一双格外苍老的手,画面写实,那双手布满沟壑和皱巴巴的死皮,细微处甚至可以看到因长年辛勤劳作厚厚的茧子。

  男孩没说话,细看后画布上熟悉的逼真轮廓让女孩哽咽出声,因为这双熟悉亲切的手,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承欢是要拿着这幅画去参加比赛吗?”女孩抬头笑着,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泪珠。男孩面无表情抬起头,露出那双透着阴霾格外阴郁的栗色双眸,他指了指画的署名位置,女孩顺着白皙清瘦的手指看过去,画的右下角写着娟秀的两个字:清欢。

  女孩讶异地望向男孩,他指了指面前的女孩,又指了指自己,僵硬的嘴角勾了勾,好似在对人笑,却显得呆滞无比。

  宋清歌+顾承欢=清欢。

  女孩眼角的泪水滑过清秀的面庞,“清欢”

  记忆中女孩和男孩模糊的轮廓变得格外清晰,清欢睁开眼,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地面,干涸的泥土晕开一滴滴水渍。

  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黑夜还是白天。

  她这才想起,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黄土地上躺着的女孩,身形逐渐长开,显露出少女的轮廓。清欢侧过身望向那家诡异的书店,如同坠入梦魇。

  是了,她是宋清歌而不是清欢,弟弟从小比她听话乖巧,十年前她是天真张扬的红玫瑰,而弟弟是一触即缩的含羞草。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是父母争吵不休的童年,还是喜爱赌博流连花丛在外养小三的父亲,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的母亲,重男轻女的极品亲戚。

  她宋清歌的弟弟从来不曾活泼可爱。母亲因为她的牵连陷入痛苦的泥潭,为了他们两人,情知万劫不复,却宁愿泥足深陷,而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开朗温柔的女人坠入深渊,不复再见。

  八岁,缠绕着荆棘的一年。那一天发生的事告诉她,从来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她所有的幸福,所有的快乐,全都建立在那个女人的痛苦上,也随着那个女人离开戛然而止。

  害羞的含羞草突然间自闭了起来,张扬的红玫瑰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扭曲,整天像个没事人似的唇角含笑,好像笑一笑就能给冰冷露个大窟窿的心一些温暖。

  那些昏暗痛苦的曾经,埋藏在记忆深处。

  宋清歌生于一个落后的小县城,那时‘家暴’还不曾引人重视,偏远的小山村,重男轻女尤其严重,封建制度遏制住人的咽喉,令人窒息。

  那个记忆中温柔含笑的女人,她此生深爱的女人,因为宋清歌的出生,为人所不喜。幼时在生下她之后,道貌岸然的父亲和重男轻女的亲戚迫不及待露出了獠牙,只因为宋清歌不是一个男孩,便把所有的痛苦都加注在她母亲宋玲身上。

  那个可怜的女人,因为放不下自己十月怀胎的女儿,忍受丈夫的拳脚相加,忍受公婆的恶意谩骂。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变得这样快,明明他们没结婚时那个腼腆的男人对她那么好,明明十月怀胎期间丈夫和公婆还对自己照料有加,为何瓜熟蒂落之后人的脸会变得如此快!

  清歌明白,她是那所谓的父亲和爷爷奶奶牵制母亲的枷锁,因为他们知道,为了女儿那个可悲的女人永远不会离开,握着清歌的小命,如同钳制住了那个女人的软肋。

  清歌记事很早,且过目不忘,曾几何时她最憎恶的便是自己过目不忘。两三岁时,她看着那个女人在幼小的她面前哭,哭诉自己的不幸,倾诉那些人多么狠心,明明她的女儿还这么小,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小生命刚出生时差点被那对极度重男轻女的老人亲手摔死。

  自此清歌便对面前柔弱可怜的女人很是依赖,黑白分明的世界沾染上尘埃,一度养成病态的恋母情结。

  她明白若不是母亲,她早就不在人世,又掐准那个保守的女人不会离开,她贪婪地汲取着那个女人的温暖。清歌心智早熟,如小幼苗般每天张开叶子懵懂渴望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直到母亲生下男孩情况也没有好转,清歌这时方明白原来他们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极度自私,自私自利,那群人心中只有自己。

  对于弟弟顾承欢,清歌感情是复杂的。她恨,她怨,为什么那个软弱的女人没有勇气带她离开,这样就不会再出现一个人分享她为数不多的母爱。

  你看,承欢,顾承欢。他们即使不爱弟弟,依旧把最好的给他。她,宋清歌,生来便是拖油瓶,父亲不爱,亲戚不疼,连父族的姓氏都不被允许冠上。她记得,清歌二字还是她那可怜、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母亲翻了一天的新华字典,最后拍板自己决定的。

  所以宋清歌恨顾承欢,她恨他一出生夺得了那个女人的全部精力,恨他得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笑脸。宋清歌是个心机婊,无师自通,待到顾承欢稍微长大一点儿,便会靠着自己的小心机争夺那个女人的宠爱。那个女人知道没有人疼爱她的女儿,所以她加倍对宋清歌好,为此连表面上被人‘疼宠无限’的顾承欢都薄待了几分。

  八岁之前宋清歌嫉妒弟弟顾承欢,她会耍各种小心机对顾承欢恶意满满,但八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八岁生日那一天,宋清歌和小伙伴们约好明天再见,心情甚好地唱着跑掉的歌曲回家。打开门,只见那个男人毫不留情地把鹿邑大曲的酒瓶子掷到母亲身上,瓶身裂出一道道裂纹,咕噜噜滚到她的脚下,那个男人携带着愤怒离开了,清歌眼中只剩下母亲痛苦弯下腰的身影。

  多年的痛苦压抑成一个极端,不满终于到达了顶点。

  宋清歌头一次想起她才八岁,无助地围着蜷缩在地的母亲哭了起来,顾承欢回到家,见到姐姐和母亲哭,他咧了咧嘴也哭了。

  她求着,求着那个女人不要走,如果走要带她一起走。

  那个女人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她不会走,结果放学回家,却发现人去楼空。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走的吗?”

  “说好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大骗子”

  怨念,悔恨。如果她一直在家陪着她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那个女人毫无负担地走了,那个男人回来后勃然大怒,没多久便把和他不对盘的清歌赶出家门。

  清歌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家门,一边大声反驳着,“我妈才没有去火葬场,你妈才去火葬场了”一边逃脱着身后男人的棍棒,等男人离开,侥幸地坐在离家不远处希望男人心有怜悯放她回家。

  她知道那个男人是气急了,但她不会收回原先的话,她的母亲对她那么好,怎么能忍受别人说她顶点不好。八岁的清歌知道人去火葬场就代表死了,她情愿那个不守承诺的女人在外面好好地活着。

  清歌在家门口的水泥板上坐了一晚上,她不喜自己的父亲赶出家门,守在家门口无处可去,母亲抛下了她,父亲不要她,弟弟无能为力。

  漆黑的夜晚是掩盖人性罪恶的沼泽,清歌睡意朦胧间被一个醉汉捂住了口鼻,烟酒混合的恶臭味令她闻之欲呕。醉汉在她身上摸索着,清歌害怕极了,她想出声告诉身上压着的男人她身上没有钱,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等到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却听见头顶的醉汉闷哼一声,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她一向讨厌的顾承欢正拿着手灯对她笑,笑容纯洁像跌落人间的天使,他叫她,“姐姐”

  清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地上昏迷的男人是村里相熟的相貌,顾承欢神色沉静,眼神阴郁,一点一点搬着地上昏迷的男子,艰难地把他拉到车上,然后投到村口的枯井里。

  清歌在那口井旁边玩过,后来知道里面有一潭死水,还有无数的水蛇便不去了。她跟在顾承欢屁股后面,看他冷静地抛尸,神情举止像是变了一个人。这才想起,从小到大她不仅没有喊过顾承欢弟弟,而且还时常欺负他,小时候母亲让她看着尚襁褓里的顾承欢,不懂利害的清歌怕他冷,盖上厚厚的衣服差点把他捂死。

  清歌看着面前的顾承欢害怕极了,就怕他也把自己扔进井里。见他靠近,连忙后退几步,却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顾承欢走上前,学着母亲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道了一句,“乖”

  那时她八岁,顾承欢五岁。后来顾承欢领着她回家,她还天真的以为那个女人还会回来。而顾承欢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那个腼腆害羞的少年,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开越长越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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