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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宝街是京都东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商铺鳞次栉比,出入若非豪奢,也必定是权贵,是京都达官贵人最喜爱的商业街。天工楼,天香楼,以及锦绣坊等大邺的老字号招牌,都在这条街上。
车马辚辚,端和坐在桐木马车内,一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隔着一层孔雀纹锦的帘子,她瞧不到外面的街市是如何繁华,却将外面的声音尽收耳底。
大卢氏看着她既想看却又偏偏顾忌着身份忍住不看的小模样,心里笑了个倒仰。只盼着天工楼快点到,也别让她的外甥女咬酸了腮帮子。
天工楼是大邺京都最有名的首饰楼,出品的首饰巧夺天工又不流于俗套,与隔壁的锦绣坊并成为大邺的潮流风向标。
车马一路行到天工楼,大卢氏一行人下了车,早有天工楼的女弟子在门口迎接,见着她们迅速引着她们从天工楼专供女客的隐蔽楼梯一路上行。
进了包间坐下片刻,便有一名身着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的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进来,先铺置上茶水点心,又将天工楼最近出品的首饰册子递到大卢氏手边。
这才笑意盈盈道:“夫人许久不来了,可是最近家事繁忙?”
天工楼虽然不是毛家的产业,但隔壁的锦绣坊却是。两家相辅相生,关系自然比一般商家要紧密些。
大卢氏是毛家的小儿媳妇,这位平三娘,却是渝北平家的少夫人。平家和毛家在商场是竞争对手,退却了这层身份,彼此间关系却是不错。又因两位少夫人意气相投,言谈之间,便没了客人与商家的生疏。
大卢氏懒懒道:“可不正是这样,前些日子是中秋佳节,迎来送往,好不麻烦。哪如三娘你,坐在这天工楼里,就有大把的银子送进来。”
平三娘笑起来,鬓角的赤金梅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流光溢彩一般:“你这可便是别人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怎么,要不我和你换上一换?”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当真了?”大卢氏睨她一眼,狡黠道:“好了好了,不和你贫了。许久不来,你们楼里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
“都在你手边了的册子上,且看看喜欢的,我叫人给你拿进来。”
大卢氏招呼了端和和修容过去看选一选有什么中意的,对上平三娘略微惊讶的眼神,小声道:“这是我那嫡亲的外甥女儿。”
平三娘和大卢氏交好,自然知道她的外甥女是何许人家的姑娘。其实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暗地里打量端和,只见这小姑娘年纪小小,生的粉雕玉琢,周身衣着打扮皆非凡品。再看周身气度,心里就有了几分斟酌。
如今从大卢氏那里得了答案,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这厢大卢氏选好了一些,平三娘亲自带着随身的女弟子拿了首饰回来。
红木托盘上铺了厚厚的软布,金光灿灿的首饰铺在上面,迎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日光,简直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这世界上,就没有女孩子不喜欢首饰的。即便是之前绷着的端和,也忍不住拿起一串赤金线垂红宝石的耳坠和毛修容细细的看了起来。
便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于这声嚣之上,有一个清越的男声,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不可一世与张狂:“今日可叫你们开了眼界,回头我看谁再说我藏着掖着不肯给你们看的?!”
端和心头一跳,这声音,好生耳熟。只是还未等她想起来在哪里听过,随即而来的是一长串七嘴八舌的恭维之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世子说的哪里话,咱们是那种人吗?!”
“就是就是。不过话说回来,世子的这串红宝果真是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我家里以前有这么一块,玲珑剔透已非凡品。但与世子这个相比,可真是差的远了!”
又是那一声清越的男声:“那可是!你们知道我这块红宝石哪里来的?想当年······”
声音渐歇,直至安静下来。
大卢氏皱眉:“这是何人,如此狂傲?”
平三娘无奈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荣国府的那位世子喽。”
“荣国府世子?容锦?!”大卢氏惊呼,猝然想起这位京中挥金如土的妙人:“他来你们这里做什么?”
“前几日拿了一块红宝过来,让我们楼里给他打造一副头面。”平三娘想起那日的情景,唇边漾起一丝轻讽:“你可知道那块红宝,是上好的鸽子血。小孩拳头那么大,端的是晶莹剔透,红艳夺人。我也算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了,也得说一句,那块鸽子血,真是无价之宝。”
“这么好的东西,他割了打头面?给谁?”大卢氏好奇。
“还能给谁,给他二婶呗。这大半个月就没干别的,日日往我这天工楼里来,揪着做工的老师傅按他的想法一遍遍的打样子。”平三娘头痛道:“他荣国公府是世袭公爵,咱们是什么,他想干什么,咱们能有拒绝的余地吗?好在终于到了头,以后也不用再供奉这位祖宗了!”
大卢氏和平三娘低低的谈论着容锦,谁也没有注意,端和跳下了凳子,走到窗边,装作对着阳光观看手里的水晶坠子的样子,眼睛却飘到了楼下。
马上的少年,穿红色箭袖,额头勒着一指宽的抹额,端秀绝伦,顾盼飞扬。
果然是他!
原来,他叫容锦!
她收回视线,装作无意的重新坐回去。毛修容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刚刚走到窗边做什么去了?”
端和抱住修容的胳膊撒娇:“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我就是过去瞧瞧,这个水晶坠子透不透光!”
“那你瞧出什么来了?”
“瞧出来了!”端和一本正经:“这是个好东西。”
修容一愣,随即笑起来:“你啊你,真是简直了!”
端和见修容被糊弄了过去,随手换了一串珍珠手串,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神思却飘出去很远。
有一个故事,是还是韩青俞的时候听过的。
前朝时候有位大儒,名叫徐青子。徐青子年幼丧母,由兄嫂把他拉扯长大。十六岁那年中了秀才,正逢其长嫂寿辰,徐青子便琢磨着给长嫂送一份生辰礼物,由此,便耽误了两天的课业。
岂知礼物还没琢磨好,长嫂却要自请下堂。究其原因,却是长嫂认为,小叔因为她而耽误学业,觉得对不起已逝的公公婆婆,唯有下堂才能心安。
故事的结尾自然不是下堂,而是徐青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挽留长嫂,发奋读书,一举中举,官至太傅,名留青史。
此时端和回忆起这个故事,并不为其他,而是徐青子的状况,和容锦何其相像。
只是徐青子的长嫂为了不使徐青子耽误课业竟自请下堂,虽然迂腐,却是一片赤诚。这容锦的婶娘,按理说是他的长辈,对于他的挥霍无度竟然毫无阻拦,甚至听平三娘的意思,这也不是头一次。
那么,这就有意思了。
只是,端和看着手心一团白胖胖的珍珠,今日惊鸿一瞥看见的容锦,好似与那日见他有些许不同。
好像,更肆意不羁张狂了许多。
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开。不过是一面之缘,他是何种人,与她何干!
这一日直到日暮十分端和才回毛府,天工楼里的首饰,锦绣坊的衣裳,天香楼的珍馐美馔,一日下来,端和已然累到不行,还没到家门,就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还是大卢氏,招呼着屋子里的人小心的把端和抱到床上,又叫人给她脱了鞋袜衣服,拿了软布给她擦拭一番,才放由睡去。
在大卢氏这里没有什么规矩,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
端和坐在床上任由白芷给她穿衣服,还欠打个不断。白芷给她套上外头暖黄色缠枝卷草纹的袄儿,又接过碧波递过来的帕子给端和擦脸。
温热的毛巾擦拭一番,端和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等到白芷拿了玫瑰膏子给她揉脸的时候,她软趴趴的说:“白芷姐姐。”
“姑娘,怎么了?”端和脸皮儿白皙到透明,又软的厉害,白芷下手极轻,生怕用大了劲儿,戳破了肌肤。
“今天是来姨母家的第几日了?”
“姑娘可是没睡醒?今儿个是第四日了,明个儿咱们就回府了。”白芷给端和涂完脸,给她套上桃李芬芳绣花鞋,扶着她下床。
“哦。”离家已经四日,也不知祖母过的好不好。
在大卢氏那里用过早餐,瞧着今日太阳并不浓烈,大卢氏带着端和修容到后面的花园子玩。
不过一会,端和就看见,毛修竹从花园一侧匆匆赶来,直接到了她面前,伸手递给她一个盒子。
巴掌大的木盒,镂刻牡丹纹,瞧着精致异常。
“这是什么啊?”端和问道。
“只是我给表妹的礼物。”毛修林爽快的答道,语气里全是诱哄:“表妹拿着吧,里面是我寻了好久的宝贝。”
好宝贝?少年哟,你那眼睛里藏着的期待和坏笑当我没看见吗?端和笑笑,接过来:“那就谢谢表哥了。”
“表妹,你不打开看看吗?”
“要打开吗?”
“打开打开!”于是觉察到自己太激动了,毛修林装模作样的咳了咳,掩饰道:“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表妹且看看喜不喜欢。”
“那好吧。”端和慢腾腾的打开,看清盒子里那一只蠕动着的青色大菜虫,暗叹,这少年,也太没有创意了些。放条小蛇进去说不定她会害怕,但是这么一只胖乎乎的菜虫子,也太小瞧了她。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失措,甚至面不改色!端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从盒子里拿出来了那只青虫,然后冲毛修竹甜甜一笑,趁他目瞪口呆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等到菜虫柔软的触感清晰的穿透皮肤的时候,毛修竹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端和拍拍手,一脸诚挚的看着他:“哎呀表哥,看看你,真是欢喜坏了吧。你不用太感谢我,不夺人所好从来都是我做人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