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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的时候,端和背着小书包走到门口,白芷已经伸长了脖子等着她了。见着她出来,唇边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书包。
端和握住白芷的手,软趴趴的问:“白芷姐姐怎么来了?”
“姑娘头一天上学堂,老太太放心不下,特意让奴婢过来接姑娘回去。姑娘可是累了?”
“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
府里姑娘们年纪小,正是嗜睡的时候。若是一味早起,反而伤其根本,于成长不利。所以,武宁侯府的学堂开课时间,一向是定在辰时。她睡饱了才来上课,而且第一天,到现在她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哪里会觉得累。
“不累便好,姑娘身子弱,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一定要告诉咱们。”白芷柔柔道。
“嗯,我知道的。”
一路回了松柏堂,宁老太太已经是望眼欲穿了。见着端和一把搂在怀里,细细的问过她上课习不习惯,先生的授课她接受的了吗,中间会不会饿等等一系列问题。这架势一点不像半天不见的,反而像是三年未见。
端和趴在宁老太太怀里细声细气的挨个回答,末了才说起萧和来。
提起萧和,宁老天天眉宇间有情绪一闪而过。
当初萧和出生,只比淑和小了三个月。宁老太太便想着把萧和抱到自己身边来养着。一来是田氏刚生了淑和,且还有长女要照顾,不想让她过多劳累;二来也是因为萧和的生母木姨娘。木姨娘是二爷宁文敬原配去世后宁老太太指给他的丫头。模样生的美,性子温婉,所以宁老太太也愿意给她一个体面,把她的孩子抱到身边教养。
只是不成想只是透露出点点风声,田氏就不顾身体跑到了松柏堂一阵痛哭。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宁老太太不相信她的为人高捧妾室之类的诛心之语。宁老太太心寒不已,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年田氏做的那些事,宁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只是未伤及根本,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萧和既然是府里的姑娘,代表的是侯府的门风家世,她就不能由着田氏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养歪了。
“咱们端姐儿是个好孩子,做的很对。”宁老太太摸着端和柔软的头发,慢慢道:“以后你六妹妹有什么,你尽管帮着。若是帮不了,就来找祖母。”
“好,我知道了。”端和点点头。她知道祖母的意思,她是养在祖母身边的,她要帮萧和,其实就是祖母再帮萧和。往后,田氏再有什么想法,也要好生的掂量掂量自己。
日子跟水流似的,过的飞快。悠然一转眼,已经进了十月。端和跟在闵先生身边读书识字已然有了十多日。
虽然时日不长,却让端和成功的拜倒在闵先生的裙下,成为了一枚标准的小迷妹。
闵先生授课,不比其他闺阁教师一板一眼好不正经,而是信手拈来,更注重于学生们的互动,启发她们的思维,使之不成为只知道读书的小书呆。经史子集,四书五经,阴阳术数,甚至是今晨新开的一朵花儿,都是学习的内容。
你永远不知道这一节课,先生会给你带来什么惊喜。以至于每天上课,成为端和最期待的事情,连老太太都被她的热情所感动。
当然了,在这一片和谐之中,也有不赞同的声音。
二太太田氏就曾到老太太身边进言,说什么先生不按常理出牌,恐教坏了姑娘们。宁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叫人考校了淑和的功课,成功的堵住了田氏的嘴。
还差几天就要十月了,天气愈发寒凉,晨起傍晚天寒露重,极容易感染寒气。宁老太太担心府里的姑娘少爷们的身体,特意让人熬了药茶给她们喝,也算是未雨绸缪。
中午日光盛烈,透过南窗的窗棱照进来,投射下淡淡的光影。端和托着腮趴在炕上的小几上翻看手上的几块皮子。这些皮子都是宁老太太库房里的东西,是前几年武宁侯跟随圣上狩猎时猎得的狐狸皮,让人硝了送过来的。
京里秋脖子短,西风一起,就要起雪。趁着天好,宁老太太让人把这些皮子翻捡出来,瞧瞧做成昭君套什么的,也省的糟蹋了这些好皮子。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祖孙俩齐刷刷的抬起头来。
来人是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白露,穿着浅翠色的绣花比甲,容颜俏丽。到了宁老太太身边,脆生生道:“老太太,三爷着人回来了。”
三爷?宁连敬?端和一惊,圆碌碌的大眼盯着宁老太太,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惊讶。
宁连敬在苏州任职,逢年过节都要遣了人回来给宁老太太请安,顺便送上四时节礼。只是如今不逢年也不过节,怎么就遣人回来了。
“叫她进来。”宁老太太沉声到。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给四姑娘请安。”来人年约四五十岁,圆圆的脸庞瞧着十分的和气。穿着青灰色的褙子,头发梳了圆髻,整齐的插着两根银竹节簪子,十分的爽利。
这位妈妈端和不认识,宁老太太却是认识的。妈妈闺名周禾,原是府里的丫头,到了年纪由着宁老太太做主嫁了宁连敬身边的小厮——蒋峰。宁连敬到苏州上任之时,宁老太太为他甄选随从之人,因着蒋峰向来忠厚老实,又做事利落,宁老太太便让他们一家跟着宁连敬到了苏州。
蒋妈妈到了苏州,因着性子婉和又不爱争强好斗,做事做事一向低调,所以并不得小卢氏的眼。只让她管着府里的花草,后来牛妈妈到了苏州,重新帮着小卢氏整理内院,蒋妈妈沉稳的优点逐渐显露,后来一路擢升为内院管事。
这些事,在苏州来的家信上,宁老太太都已然知晓。
“可是老三那里出了什么事?”冷不丁的看到蒋妈妈,宁老太太心头有些忐忑。
“没有没有,府里一向都好。”蒋妈妈觑着宁老太太的脸色立马明白过来,忙不迭道:“奴婢这次回来,是受了三爷和三太太的吩咐,给老太太道喜,咱们三太太,有喜了。”
“真的假的?”宁老太太一手握住炕沿,身子前倾,有些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蒋妈妈喜滋滋道:“请了苏州府最好的大夫给太太确诊,太太是的确有喜了。”
“好好好!”宁老太太连说三个好字,彰显了她欢悦的心情。
武宁侯府这一代,武宁侯宁武敬膝下有两子两女,二爷宁文敬膝下三女两子,三爷宁连敬膝下只有一个姑娘,四爷更是一无所出。为此,宁老太太不知在送子观音前求了多少回。
好容易到了今年,四太太纪氏有了身孕,无论是男是女,好在有了子嗣,宁老太太就差把纪氏捧在手心里了。至于宁连敬,虽然已经有了端和,但毕竟没有儿子,宁老太太也一直颇为遗憾。
如今听到再有身孕,宁老太太心悦不已。怎么说呢,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孩儿,老三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么想着,宁老太太对着蒋妈妈道:“你这一路北上,也是辛苦了。听说你留在京里的小子要成亲了,恰好,我这里新得了两匹锦缎,就送给新娘子做两身新衣裳吧!”
“谢老太太赏赐。”
等到蒋妈妈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端和和宁老太太,宁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么长一段时间,端和一直没有出声。
宁老太太有些懊恼,因着小卢氏再有身孕,她大喜过望,竟然忽略了身边的小孙女。
一回身,发现端和坐在炕上,眼睛看着南窗,神色里全是黯然。
“端姐儿?”宁老太太轻声叫她。
“祖母。”端和猛地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脆弱而娇美:“我是要有小弟弟了吗?”
端和觉得她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那种感觉并不是来自于她韩青俞,而是那个已经烟消云散在这个世界的,真正的宁端和。
她已经走了,却又存在着。
这种心尖的疼痛,和想要蜷缩起来的冲动,都来自于那个,被父母忽略的宁端和。
宁老太太心头钝痛。这一年多来,她把端和养在身边,给她最好的呵护与疼爱,除了端和是她的亲生孙女,除了端和真的听话懂事之外,焉能没有给她那不懂事的儿子媳妇赎罪的道理?
“好孩子。”宁老太太搂住端和,柔声道:“你放心,即便是你有了小弟弟,也越不过在祖母心里的位置。”
端和眨眨眼睛,甩走心头的情绪。
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是闹情绪的时候。这世道,儿子是立身之根本,立家之根本。小卢氏再有孕,无论是对小卢氏,还是武宁侯府三房来说,都是好事。
再说了,祖母一直希望消除她内心对于苏州的记忆,希望她能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提起父母来是孺慕,而不是怨恨,她不能让祖母失望。
想到这里,端和换上了甜美的笑容:“这下好了,我已经有了妹妹,又要有小弟弟了!祖母祖母,咱们给母亲写信吧,给她说,我很想有个小弟弟陪我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