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端和有些忐忑。她知道她该说些什么才能更讨长辈的欢喜,但她又不愿意骗祖母,只能实话实说。
“为什么?”
端和想了想,回答:“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但这个镯子是表姐特地送给我的,是她的心意。若是这样随随便便的送人了,岂不知不把表姐的心意放在心上?”
听完这些话,宁老太太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任何嫌弃或不满的神色,反而,有些满意:“还知道这些,就还没有傻到底。”
“哎?”端和是真有点蒙了。她觉得自己年龄退步了,智商也跟着缩水了。
宁老太太搂着她,凝视着房间虚空的一处,眼神有些经透岁月的沉重:“我教你们姐妹友爱,并不是让你们举着友爱的大旗予取予求,也不是让你们一味忍让。”
“端姐儿,你要记住。这世间的东西,能让的东西有千千万。但也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的。因为你一旦将底线的东西让了,就之后一让再让,直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什么东西是能让的,什么东西又是不能让的?”
“哪些东西能让,哪些东西不能让。不是祖母告诉你的,而是你自己去摸索出来的。”宁老太太爱怜的看着端和,继续道:“祖母说的这些话,你可能一时半刻的理解不了。那也没有关系,你只要牢牢的记在心里,慢慢长大,慢慢领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夜的祖孙卧谈,很久很久的以后,端和都没有忘记。
她从这一天,才真正的意识的到,她身边的这位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深宅老妇。而是一个,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有着满腹经纶的大智慧之人。
也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她将这一场卧谈,总结为十六个字:以善为上,从心而行。有所而为,有所不为。
垂垂老矣,回顾这一生。她发现,这十六个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印在了她的生命里。而她的这一生,也遵循着这个轨迹,从开始,到结束。
中秋节对于大邺子民来说,是仅次于春节重要的节日。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除了远在苏州的三房夫妇,还有跟着禅悟大师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二少爷宁时川,其他只要在府里的,都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甚至连鲜少出现在府里的二伯,宁文敬也奇迹般的出现在老太太的明堂里。
请安的步骤没什么变化,家里的几个爷们请完安,老太太又嘱咐了一番,就起身出去了。
倒是四爷宁远敬,哥哥们都走了,连侄子们都走了,他还依依不舍,两只眼睛跟长在了纪氏身上似的。
这些老太太自然是收在眼底的,忍不住笑骂他:“我这里又不是狼窟豹窝,吃不了你媳妇。”
宁远敬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和宁文敬的修长儒雅不同,他多了一分男儿的硬朗。这点倒是和武宁侯宁武敬有些相似。
听到老太太调侃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往日请安的气氛良好,大家凑在一起,拉拉家常,话话家事,倒也自在。今日田氏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端和右手边站着淑和,也浑身的不自在。
最后还是老太太发了话,让人在次间里摆了早饭,说留着一众姑娘们在这里吃早饭。等吃完了,再让她们回去。
次间里摆好了桌子,几个姑娘按着年龄团团坐。
兰和抬眼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胞妹,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她一下。淑和受惊,嘴里惊呼一声,猛地抬起头来。
大家也因为这一声,齐刷刷的转头看她。
兰和努了努嘴,说道:“淑姐儿,你不是有话跟三妹妹和四妹妹说的吗?”
淑和张了张嘴,没出声。
兰和面容生的柔婉,一双柳叶眉,鼻子娇俏,樱珠般的嘴唇。只是她自带一股清冷,往往让人忽略了她的容颜。此时眯起了眼睛,只让人想起冷光四射几个字来。
淑和缩了缩脑袋,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才开口:“三姐姐,四姐姐,昨日是我不对。我仗着自己是妹妹,总想着让两个姐姐让着我,犯了左性,惹得两位姐姐伤心,是我不对。”
说完,还站了起来,向着端和和怡和行礼:“还请两位姐姐原谅我。”
淑和已经做出了态度,端和和怡和也急急忙忙的站起来。
“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是我,太冲动了,失了做姐姐的风范。五妹妹千万要原谅我才是。”这是端和。
“就是,也是我不好,气性大,一上起火来,什么都忘了。五妹妹不要生气的气才好。”这是怡和。
“不不不,是我不好······”淑和。
“是我不好······”端和。
“是我······”怡和。
三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自己的错,只把坐着的几个绕的糊里糊涂。
最后也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再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多米诺骨牌反应,一桌子的姑娘们,全都笑了出来。
最后还是芳和,抿着唇角站起来,说道:“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姐妹间有些摩擦也是正常的,说开了就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以后还是要相亲相爱的相处。”
“大姐姐的话,我们都记下了。”淑和笑道。
“我也记下了。”怡和不甘落后。
端和蹭到芳和身边,悄悄的竖起大拇指:“大姐姐,威武!”
“你个小促狭鬼!”芳和忍不住捏她的脸:“看我不拧你的嘴。”
笑声传入宁老太太的耳朵,她并没有责备几个姑娘不够贞静,而是默默的摸了摸手上的碧玺佛珠,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样才好,小姑娘们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就应该这样。
中秋家宴摆在芮玉堂的大花厅里,方氏劳动了几天,等着晚宴顺顺利利的结束,她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用过晚膳之后,方氏又让人在后花园的高脚凉亭里摆了瓜果月饼果酒,一同赏月。
端和抱了一块莲蓉月饼,往角落里蹭了蹭,抬头看天上的一轮明月。
一百年后的月亮,和一百年前的月亮,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她身边的人,早已经不再是当时。
这一年多来,她努力的做宁端和,将属于韩青俞的一切,默默的留在内心最深处,当成一场梦。
她就是宁端和,只是病的久了,做了一场庄生梦。白昼会来临,美梦也会醒,再醒来的时候,她依旧是宁端和。
心里建设的久了,她便以为,将那些过去,也慢慢的忘了。
只是怎么能忘?世事变迁如何,成了宁端和又如何,那些给过她全部爱和疼惜的人,即便是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又怎么样?
始终存在过,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杀。
只是希望,共赏婵娟,两相安好。
这边她还没从失落的情绪里出来,那厢怡和瞥见她的样子,蹭蹭跑到她身边,伸手拽她的袖子。
端和摇了摇头,甩走心头的忧伤,看她:“怎么了?”
“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昨天真跪了一个时辰?”
端和点头:“嗯。”
“疼不疼?”
“疼。”这是大实话。作为侯府的姑娘,用身娇肉贵这四个字来形容她简直不能再贴切。跪了一个多时辰,回头膝盖都肿了。要不是昨夜睡觉前花妈妈拿了药酒给她揉开,啧啧啧,她今天能下床就不错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怡和一脸悲伤:“我昨天也跪了,不过我跪了一个半时辰。”要不是王友良家的拦着,她得跪两个时辰的。
“你为什么跪,祖母不是没罚你吗?”端和好奇。
“祖母没罚我,但我娘罚我了。”想起昨日方氏一脸怒容的样子,怡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谁说她娘亲最是亲和温婉不过的,发起脾气来简直无人能敌。
端和握着她的手,一脸沉痛:“三姐姐,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怡和倒是大气的很:“这有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也好办。”
端和眨眨眼睛:“其实,我只是说说场面话。”
怡和伸手挠她:“场面话我也乐意听,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方淡紫色的帕子,上头绣了三多的?”
“是啊。”那是花妈妈给她绣的,精细的不得了,她只拿出来用过一次。
“那你把那个帕子送我了呗?”怡和的凤眼里全是欢喜:“我瞧着好看极了,你把帕子送我了,好不好?”
怡和从来没有对端和要过什么东西,既然开口了,想必是顶顶喜欢的。端和点头:“那方帕子我已经用过了,不好给你。我请花妈妈再给你绣一方,不过就一方啊,不能再多。”花妈妈年纪大了,绣多了会伤着眼睛的。
怡和开心:“好好好,就一方。端和你最好了,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是啊,我也觉得我太好看了点。你千万不要自卑,其实你就比我差了一咪咪,一点也不多。”
怡和瞠目,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给点颜料就开染坊?!
端和和怡和在角落里玩的开心,一侧脸,刚巧不巧对上她大哥哥临川含笑的眼神,耳朵抖了抖。
这回换她拽怡和的袖子:“那什么,我和五妹妹打架的事,大哥哥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了。”怡和说完,笑眯眯的戳她:“大哥哥昨晚仔仔细细的问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完了还说了一句话。”
端和有不好的预感:“什么话?”
怡和清了清喉咙,学着临川的样子,道:“唔,四妹妹果然悍勇。”
端和额角抽搐:“==”
其实,她可乖巧可听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