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阴雨连绵。早餐后李母执意要出院，李珞云见妈妈已无大碍，便替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没有小米粒欢笑声的屋子似乎空了。
餐桌上小米粒的一个摇铃玩具就让李母再次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珞云安慰无效，自己也悲从中来。屋里一片愁云惨雾。
徐承前的电话就在此刻打来，驱散阴霾，带来光亮。
徐承前说，有人刚刚提到，昨天傍晚，在距离通达300公里之外的邻省某地的长途汽车站附近，似乎见过小米粒，这边的刑侦大队立即联系了那边的公安局，通过调取长途汽车站周边的监控确认，一个女人抱着小米粒经过长途汽车站附近。他刚刚辨认过，那个女人抱着的孩子，的确是小米粒，他看到了孩子的正脸。只是，这个女人没有被拍到正脸，她从哪里来，去了哪里，目前尚不能确定。
徐承前说，视频截图倩倩一会就发给你，你收拾下，我马上过来接你。
李珞云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不在家，哦，不，我不在医院，我在家。”
“我知道，我很快就到。”
徐承前的车子转弯过来时，李珞云早已等在楼下翘首顾盼。
她带着期待，带着信赖朝他跑过来。
她穿着简单宽松的短袖蓝白格衬衫和深蓝牛仔长裤，脚下是一双平底运动鞋，头发扎了一个马尾，不像平时上班总盘成发髻。随着她的奔跑，马尾左右摇摆，他的心也跟着摇摆起来。
他想，如果这一刻他在车下，她会不会扑向自己怀里，撞自己一个满怀。
他轻轻笑起来，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怎么就起了这么幼稚可笑的心思。
徐倩倩上大学后，经常会在他面前提及她的辅导员李珞云，还给他看过很多她偷拍的李珞云的照片和视频，因此徐承前在没有亲眼见过李珞云之前便对她有深刻印象。算得上气质美女，大部分时候是温柔娴静的，发起火来却像被惹怒的猫咪。
因为担心女儿的性取向，担心倩倩同李珞云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甚至找私家侦探调查过李珞云，却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调查结果让他认定：她是个再直不过的女人，也只有男人可以满足她的欲望。
第一次亲眼见到她，便看到她为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哭声撕心裂肺。他觉得她很蠢。
第二次见面，她晕倒在他的车里，手里却还紧紧抱着孩子，母爱感人。
到底是怎么对她忽然有了哪方面的兴趣，他也说不清。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吧，水滴石穿，在她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便开始了，到现在，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几乎一夜未眠，他来之前猛抽了几只烟，为了在她上车之前散尽烟味，他开了他那侧的前后的车窗，雨虽然不大，但是他半侧头和胳膊还是湿了。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就看见他半身湿哒哒的，一滴水珠从他垂到眉间的发梢滴落，沿着他的脸颊一路下滑，形成蜿蜒的雨痕。
她微微一愣。
他从她手里提起行李袋，轻轻放在后座下。见他轻拿轻放，她似乎松了口气。
他暗笑，她不就是担心摔坏了奶瓶么。
她从随身背包里翻出一叠纸巾递给他，他会意，接过去擦了擦头，团成一团丢进手扣里。
他们的车还没走，又一台车来了，在他们后面轻轻鸣笛。
徐承前会意，鸣笛回应，给油离开。
李珞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似乎是吴师傅昨天开的那台车。
她问：“吴师傅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徐承前说：“不是，我让他把你妈妈接到我那里去，有事好照应。”
李珞云刚才下楼之前的确是放心不下妈妈的，妈妈平时看着乐呵，但是心里藏不得事，小米粒被拐，她一直很自责，李珞云特别担心自己走了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徐承前的这个安排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她刚想开口道谢，徐承前已经淡淡开口：“不用谢我，是我姑娘学雷锋，我替她做好事。”
李珞云微微有些尴尬，但还是把谢意说出来：“那我谢谢你养了个好姑娘。”
徐承前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这个姑娘，胳膊肘往外拐，对你的事情比对我的事情还上心。从昨天到今天心思都花在找小米粒的事情上，我的事情她可是全撒手不管了。”
李珞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批有问题的涂料，我问过师兄，可以用简单的办法处理。”
“哦？”徐承前挑眉看了她一眼。
李珞云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徐承前侧身看着她，眼神像是X光，要把她透视看穿：“你是想等找到小米粒再告诉我？”
李珞云避开他的目光，不置可否。
“我再卑鄙，不会拿一个孩子做交易。那批涂料，不要也罢。”徐承前的口气忽然变得冷硬起来。
这话听得李珞云心头一震，她转过头看向徐承前，徐承前目视前方，跟着前方的车启动，不再看她。
此后一路无话，偶尔徐承前会接到电话，应该是和刑警队的刑警通话。他们出发的时间比徐承前和李珞云略晚一点。
李珞云拿出手机，反复看微信里徐倩倩发来的小米粒的图片。不过半天时间，白白嫩嫩的小米粒便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漂亮而小裙子变成了大了几号的T恤，半个肩膀都露在外头，原本松松软软的头发也被剪得乱七八糟。小姑娘没有哭，一双惊恐的眼睛无辜的看着陌生的世界。
李珞云看得心疼极了。
李珞云给徐倩倩发了一条微信：“倩倩，我和你爸爸在路上了。”
徐倩倩回复：“你抓紧时间休息，没准醒来就能见到小米粒了。”
李珞云昨晚一直在刷微博，千里之外的徐倩倩也一夜未眠，不想放弃任何线索。
过了一会徐倩倩又发了一条消息：“我爸也一夜未合眼，你要是看他困了，就和他讲话。”
出发的时候还只是细雨如丝，上高速不久，就变作滂沱大雨，天地乌蒙蒙的一片，整个高速路成了一条匍匐在地的雨龙，不见首尾。前车激起的水雾能有一层楼高，能见度极差，雨刮器用最大的频率在工作，但是雨水如织布一样，一层接一层的蔓延下来。
徐承前开了雾灯，将时速控制在60码左右。
天气让人担忧，李珞云更担忧徐承前的状态。她仔细看过，他眼神疲惫，白眼球里泛着血丝，眼圈下也微微发青。
李珞云想找点什么说，但是似乎除了道谢，别的都说不出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前笨嘴拙舌。
他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一直凝神观察路况，嘴唇抿得很紧。
李珞云只好问：“有音乐吗？”
徐承前颇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听？”
“嗯。”
“自己操作。”
李珞云试着点开液晶中控，找了个专辑播放。看了下歌曲名和歌手名，都是很老的歌曲，应该是他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吧。
歌曲一首接一首的放着，她一直在刷微博，歌曲停止播放好半天她才发觉，于是抬头看他：“怎么不放了？”
“究竟是你想听还是你想放给我听？”徐承前好气又好笑的问她。
她老老实实承认：“想放给你听。”
“怕我睡着了？”
“嗯。”
徐承前笑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心猿意马的，哪能睡得着。”
李珞云顿时羞红了脸。
一路不停的开了3个小时之后，李珞云坚决让他进了一个服务区。
雨势渐小，李珞云撑伞下车，徐承前却什么都没带就从车里下来了。
李珞云稍作犹豫，还是举着伞靠近他。
她努力撑高雨伞适应他身高，不大的伞面几乎全都偏在他这一边，徐承前笑着把伞杆往她那边一推，撒腿冲进服务区，汇入人流，徒留一时回不过神的李珞云。
徐承前从洗手间出来后，看到李洛云从一间商铺出来，一手拿着雨伞，一手背在身后。
她走过来把藏着的那只手抬起，像献宝一样看着他，徐承前忍不住笑了：“给我的？”
李珞云有些歉意的说：“这个能提神吧？”
徐承前把那盒烟拿在手上翻看了一遍：“这个不够劲，对我没用。”
李珞云有些尴尬：“我买了里头最贵的。”
“你就是对我不上心，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没头没脑的就来一句疯言疯语，李珞云有些羞恼：“我怎么会知道。”
徐承前凑近她，深嗅一口，笑了笑：“我喜欢那种吸过一次，就让人欲罢不能的，像毒品一样再也戒不掉的。”
李珞云举起手里的雨伞作势去打，徐承前转身跑了。
细雨中，男人穿越人群奔跑的样子，像极了她上中学时，那些恶作剧逗弄完女孩子撒腿就跑的少年。
沉重的旅程，因他这个小小的玩笑，变得不那么压抑。
雨势时缓时急，偶尔有惊雷闪电，打破车厢的沉静。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徐承前忽然开口：“给我一颗口香糖。”
他腾出手在变速箱前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盒子口香糖。
李珞云从他手里接过瓶子，打开翻盖，倒出一粒在手心，迟疑着怎么给他。
他再次从方向盘上挪开手，伸到她面前.
她把那粒口香糖倒进他手心。
他握拳送到嘴边，含进嘴里开始咀嚼。
李珞云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她担心小米粒，早就忘记饥渴。
“我包里有巧克力。”
“我不是饿，是困。”
李珞云开始找话说：“倩倩说你昨晚都没睡。”
他瞟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一堆人打电话来慰问，以为是我第二个女儿丢了。”
李珞云一窘，寻人启事里没有提及小米粒的身份，留下的联系方式都是徐家父女和公司员工谈笑方元的，不知情的人误会也不奇怪。
“让倩倩在微博上解释一下吧。”
“倩倩乐得让人家误会。”徐承前一笑。
李珞云无语。
车厢里有种叫做暧昧的因子在跳跃，想要将他们拉近。
徐承前再度开口：“小米粒的大名你取的？”
小米粒大名李炽雪。之前叫刘炽雪，离婚后李珞云给她改了姓。
李珞云嗯了一声。
“倩倩说，一看就是有文化的名字，不像我给她取的名字，敷衍。”
徐倩倩曾经提过，她被徐承前找回来之前，名字叫田细草，非常恶俗的名字。
“倩字意思挺好的。”
“她以前太苦，我希望她忘掉过去，多笑，少忧。”
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一刻，李珞云觉得和徐承前这么谈起儿女家常，就像两位凑在一起开会的家长。
徐承前又看了她一眼：“小米粒的名字倒和你的名字一脉相承，你今后生个儿子，是不是要叫什么雷呢？”
一道闪电劈开灰色的天空，随后是应景的雷声。
徐承前状似认真说：“看来你命中注定还有个儿子。”
李珞云忍不住笑了：“那我得谢谢徐总的金口玉言，让我儿女双全。”